29歲香港鋼琴家沈靖韜（Aristo Sham）在古典樂鋼琴演奏四大國際賽之一的Van Climburn International Piano Competition奪魁，成為首名在這比賽獲獎的香港人，引起一陣小騷動，期待他八月尾的Recital前，在昨天晚上先欣賞過江龍Mikhail Pletnev (1957－）傳遞的鋼琴思想世界。

　　Mikhail Pletnev來自俄羅斯，身兼鋼琴家、指揮家與作曲家，雖生於音樂世家，13歲進入莫斯科音樂學院，但童年因手太小差點被拒於鋼琴之路，後來以驚人伸展力克服生理限制，並師從傳奇鋼琴家弗萊爾（Yakov Flier）。Pletnev 在1978年贏得柴可夫斯基國際鋼琴大賽首獎後迅速崛起，以精湛技巧與洞察力聞名；1990年創立俄羅斯國家管弦樂團，成為首位民營交響樂團的藝術總監。他的演奏融合俄羅斯學派的深厚底蘊與冷峻詩意，擅長詮釋貝多芬、柴可夫斯基與拉赫曼尼諾夫，卻曾在2006年-2013年卸下鋼琴家的身分，專注當個指揮家。2013年「復出」後不久，即來港在文化中心演出獨奏會，當晚聽他彈奏舒伯特的《A小調奏鳴曲D.537》、《D大調奏鳴曲D.664》，還有巴哈的《G小調英國組曲BWV 808》以及Scriabin的《二十四首前奏曲Op.11》，記憶中充滿自由深邃的音色，跟昨夜聽到的，事隔12年，不再是舒伯特或巴哈，有所連繫，但又有那麼一丁點不同。

　　彈奏貝多芬《悲愴奏鳴曲》（Sonata No. 8, Op. 13），第一樂章的和弦略帶沉重，但Pletnev 將第之處理得非常從容，不過度耽溺於悲劇情緒中，慢慢透過細膩的音色變化，使音樂在陰暗與光明間流動。第二樂章「如歌的慢板」中，他的旋律線條純淨而內斂，左手伴奏如呼吸般自然，展現出俄羅斯學派特有的歌唱性。終樂章的輪旋曲則充滿活力，他以靈動的節奏感和突發的強弱對比，賦予音樂鮮明的戲劇性格，彷彿一場精煉、充滿戲劇性張力的音樂獨白。

　　來到貝多芬《月光奏鳴曲》（Sonata No. 14, Op. 27 No. 2），他雙手以極簡的觸鍵營造出懸浮般的音色，踏板運用克制，旋律線條在彈指之間儼如薄霧中的月光，朦朦朧朧，但輪廓分明。浪漫派常見的過度煽情，他刻意淡化，轉向近乎新古典主義的冷靜鋪陳，讓樂曲的內在張力自然浮現。第二樂章的小步舞曲帶有微妙的速度彈性，左手節奏如隱約的心跳，為第三樂章的爆發埋下伏筆。終樂章中，他以凌厲的觸鍵與精準的力度對比，展現出貝多芬式的狂暴能量，但始終保持清晰的聲部層次，使風暴般的琴音仍具備結構上的嚴謹。  

　　Pletnev彈奏Grieg的16首《抒情小品》（Lyric Pieces）意外成為整夜點題作，他十分注重音色營造的氛圍，執筆時猶記得在〈蝴蝶〉（Butterfly, Op. 43 No. 1）中，他以輕盈的觸鍵，營造出昆蟲振翅般的躍動感；其他曲目則透過晶瑩豐潤的琴音，描繪出冰雪初融的北國景致，瞬間帶我回到去年聖誕在芬蘭國家公園的感覺。至於Grieg音樂中的民間傳說色彩，在Pletnev偶然彈奏突兀奇幻的重音下，大概也讓觀眾一一感受到了。

　　再次聽到Mikhail Pletnev的現場演奏，證明如他所說，演奏家往往比作曲家更清楚如何在表演上達到更高層次的效果，或許在於他改編樂曲，在忠於原譜的基礎上，不拘泥迂腐，恰當融入個人獨特的冷靜與詩意，賦予音樂新的生命，在音色層次豐富，觸鍵變化細膩以外，讓每個音符承載深刻的藝術思考，也讓聽眾在理性與感性之間，包括貝多芬嚴謹的結構、Grieg的斑斕色彩，還有兩度Encore以別樹一幟的風格彈奏蕭邦Nocturne Op. 9 No. 2 完美作結，真正體驗到琴音極致的輕盈美。